她们电影：女性视角如何重塑当代影史叙事

长久以来，电影史的叙事框架主要由男性视角构建。从英雄旅程到男性凝视，主流电影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定义了观众观看世界的方式。然而，一股不可忽视的创作力量——“她们电影”的崛起，正从根本上挑战并重塑这一叙事传统。这并非仅指由女性导演执导的电影，更是指一种植根于女性经验、情感结构与认知方式的叙事视角。这种视角的广泛渗透，正在为当代影史书写全新的、不可或缺的篇章。

从“被观看”到“主体表达”：叙事权力的根本转移

传统电影中，女性角色常常作为情节的催化剂、被拯救的对象或欲望的客体而存在。“她们电影”的首要贡献，在于将女性从“被观看者”还原为叙事的主体和行动的发起者。这种转变超越了简单的角色功能升级，它意味着叙事权力结构的根本性转移。例如，在凯瑟琳·毕格罗的《拆弹部队》中，对战争与暴力的审视并非来自传统的男性英雄主义，而是通过一种冷静、专注且去性别化的专业视角，这本身就是对战争片类型惯例的颠覆。同样，格蕾塔·葛韦格的《小妇人》通过对经典文本的现代重构，强调了女性对自我人生叙事权的争夺——是选择婚姻还是事业，其核心是“我的故事由我来书写”。

私密经验与史诗叙事：重新定义“重要”的范畴

“她们电影”极大地拓展了电影题材的疆界，将以往被忽视的、被视为“私密”或“琐碎”的女性生活经验，赋予了史诗般的叙事分量。生育、家务劳动、情感照护、身体自主权等议题，不再是背景板，而是叙事的核心驱动力。例如，玛伦·阿德的《托尼·厄德曼》以荒诞喜剧的方式，深刻探讨了父女关系与职业女性的生存困境；席琳·席安玛的《燃烧女子的肖像》则将女性之间的情感与凝视，升华为一种极具力量的美学与政治宣言。这些作品证明，个体的、情感的内在风暴，其戏剧张力与人性深度丝毫不逊于任何外部冒险。

美学与形式的革新：一种新的电影语言

女性视角的介入，也催生了独特的电影美学与形式语言。这体现在对时间、空间和身体的不同处理上。许多“她们电影”更倾向于采用非线性或循环的时间结构，以对应女性经验中常与生理周期、记忆回溯和情感绵延相关联的时间感。在镜头语言上，减少了侵略性的凝视与物化镜头，代之以更多平等的、沉浸式的或触感强烈的视觉呈现。例如，克莱尔·德尼的影片以其强烈的身体感和即兴节奏著称；赵婷在《无依之地》中使用的观察式、近乎纪录片的手法，营造出一种与女主人公内心世界共振的苍茫与诗意。这种形式上的探索，丰富了电影表达的语法。

集体叙事与多元交叉：超越单一的“女性故事”

当代“她们电影”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强调集体性与交叉性。它不再试图讲述一个普世的、单一的女性故事，而是致力于呈现不同种族、阶级、年龄、性取向女性多元而具体的生存状态。阿娃·杜威内的《塞尔玛》和《第十三修正案》将性别议题与种族正义的历史叙事紧密结合；简·坎皮恩的《犬之力》则精妙地解构了西部片中的男性气质神话，揭示了其压抑与脆弱的本质。这些作品表明，女性视角是一种强大的分析工具，能够穿透社会结构的层层迷雾，揭示权力运作的复杂真相。

重塑影史：从边缘到中心的范式变革

“她们电影”对当代影史的重塑，是一场深刻的范式变革。它不仅仅是增加了几个女性导演的名字或几部以女性为主角的电影，而是促使整个行业乃至观众重新思考：谁有权利讲述故事？什么样的故事值得被讲述？以及我们如何讲述这些故事？这股浪潮正在纠正历史的不平衡，填补叙事的空白，让电影这门“造梦”的艺术，能够映照出人类经验更完整、更真实的光谱。

展望未来，随着更多女性电影人获得创作主导权，“她们电影”所代表的视角将继续深化与演变。它终将从一种“特别”的关注，转化为电影叙事中自然而然、不可或缺的维度。届时，电影史将不再是“他的故事”（History），而真正成为容纳所有“她们”与“他们”的、属于所有人的故事。这不仅是电影的进步，更是我们共同文化视野的一次重要拓宽。